2013-10-16 08:10:00 來源:南方人物周刊
網友評論0條 查看全文(共1頁)
曹郁
曹郁
曹郁
曹郁夫婦
30歲時,他成為金馬獎歷史上最年輕的獲獎攝影師。“藝術家和電影工作者的區別在于,你經歷過的每件事、每個成長的瞬間,都是為你拍出或者理解一個新的畫面服務的”
在電影學院上學時,曹郁最大的興趣就是研究器材和泡圖書館,《美國電影攝影師》雜志是他從圖書館借閱最多的書籍,在上面看到自己感興趣的文章,他會復印下來。
這本雜志經常會刊登世界上最優秀的攝影師專訪。那時,他隱隱約約幻想著,哪天自己也能上這本雜志就太牛了。
2012年4月的一天,曹郁接到一個來自美國的電話——《美國電影攝影師》雜志記者約他專訪。
那一刻,十幾年前的幻想忽然清晰起來。
沒明白怎么回事兒呢,已經得獎了
不少人以為,曹郁的電影處女作就是《可可西里》,其實,1997年電影學院畢業后,他連續拍了6部有時連他自己都想不起來的電影,每部戲的酬勞只有幾千元。“有好幾年,我存折上的存款都沒超過5000元?!?/p>
窮得太久,他決定接拍廣告。
2001年,他拍攝的第二支電信廣告獲得紐約廣告節攝影獎提名。第三支廣告是百事可樂。在廣告界,品牌的認可是對一個人最大的肯定。最火的時候,他一年拍80條廣告,經常是出了這個攝影棚,就進那個攝影棚。貌似很充實,但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安,可因為太過忙碌,也沒時間思考?!拔沂钱敃r北京價錢最高的廣告攝影師。第一次買了房,生活比較滋潤,也胖了好多。當你在一個圈子里混得比較好時,你就把這當全世界了?!?/p>
2003年,陸川找到曹郁,遞給他《可可西里》的劇本。
他們在大學時就認識,曹郁本科時,陸川在讀研究生。上學期間,他們合作過一部電視劇,拍到一半,曹郁因為要寫畢業論文而退出。
那時的曹郁對可可西里沒有任何概念,看了照片,發現那是一個特別恐怖的不毛之地,掙扎了很久。偶然在一本汽車雜志上看到一張照片,一個人開著越野車在可可西里,那張照片開啟了曹郁一直有過的夢想——拍一部1:2.40的寬銀幕電影,像西部片一樣開闊感覺的電影。
他答應了接拍這部影片。
隨后,陸川只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想把青海拍成什么樣?”
“看了你的劇本,我決定拍一個陰郁的青海,不想拍成陽光燦爛、藍天白云、明信片式的青海?!?/p>
曹郁隨后寫的拍攝日記有十多公分高。
關于《可可西里》的拍攝,有這樣一組數據:在平均海拔4600米的高原上拍攝了四個多月,劇組拍攝總路程六千多公里,全劇涉及的場景相距最遠達到一千七百多公里,劇組每天都要開一兩百公里的車去拍攝場地。2004年,《可可西里》獲得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攝影提名。曹郁和陸川飛去臺灣參加頒獎禮,下飛機后發現行李被錯裝到了下個航班,只能在機場等候。趕到現場時,已經在頒發剪輯獎,下一個就是攝影獎。工作人員催著他們換了西服趕快到座位上——這是曹郁第一次穿西服,第一次參加電影節,在念攝影獎提名時,他正急著看鞋帶是否系上,衣服扣子有沒有扣錯,“太趕了,恨不得趿拉著鞋往里跑?!焙鋈唬杏X吊臂上的攝像機開始往他這兒運動,“難道……”
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斑€沒明白怎么回事兒呢,就已經得獎了,也挺好,沒有煎熬的過程。”
同臺競爭的還有杜可風的《2046》。
“因為這部電影,讓我們有了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力量、勇氣、榮譽和愛。”這是曹郁的獲獎感言。
彼時的他30歲,成為金馬獎歷史上最年輕的獲獎攝影師。
終于可以拍大片了
在《可可西里》的拍攝過程中,有一次收工回去的路上,坐在副駕駛的陸川回頭跟坐在后排的曹郁說:咱們將來拍部南京大屠殺的戲。
那么大場面,可能嗎?“咱先把這五六個人的戲給捋順了再說吧。”曹郁沒往心里去。
2006年,當陸川找到他講述《南京!南京!》的故事時,“我的腦海里閃現的全是‘臉’——在戰爭中幸存或死去的一張張臉,我認為這是一部關于‘臉’的電影。它和《可可西里》有很大的不同,自然環境的艱險是《可可西里》成立的前提,所以環境表現是最重要的,而《南京!南京!》表現的是戰爭中人的精神狀態,很抽象,還有一種詩意的神性在里面。”
“拍成黑白片可以嗎?因為黑白片可以排除色彩的干擾,直達人物的內心。它是抽象的,有一種天然的精神提純作用,你會有走到人的靈魂里去的感覺。而且,大屠殺場面會有太多流血的鏡頭,我怕觀眾會忍受不了。”曹郁問。
陸川有些猶豫,因為《辛德勒的名單》就是黑白電影。
制片人則擔心觀眾不會為一部兩個半小時的黑白片買單,畢竟,在中國已經有20年沒有公開發行過黑白電影了。
曹郁拍了3次黑白和彩色對比的試片給他們看,最終,銀幕效果說服了他們。
《可可西里》當時的投資只有七百多萬,《南京!南京!》投資8000萬?!拔覀兘K于可以拍大片了!”曹郁激動地想。
頭幾天的拍攝,全是拍大片用的搖臂,但影像效果卻像缺少情感的商業大片,他決定從搖臂上卸下攝影機,扛在肩上,第一次手持拍攝就找到了他一直想要的感覺——特別真實的紀錄感。
《南京!南京!》 中,曹郁用彩色膠片拍黑白電影,這在國內是第一例。
陸川說,在《南京!南京!》中,攝影師曹郁更像一個演員,像觀眾的眼睛一樣,穿越那段災難。
在這部影片中,90%的鏡頭用的是肩扛攝影機拍攝,“這有一種紀錄感,同時又讓你感到很貼近、很隨意。我們也可以用專業移動設備,讓你幾乎感覺不到攝影機的存在,就像很多商業大片的拍法,但這樣就缺少一種觸感、真實感。當演員想要傳達一種情緒時,你把攝影機慢慢靠近,觀眾就會更容易接受這種感受,這些完全是即興的,肩扛攝影機的作用是其他機器所不能代替的。”
在拍劉燁穿過城門看到對面日軍的那場戲時,拍之前大家都在等待曹郁的狀態,他在聽音樂醞釀感情,等到有了感覺,扛上攝影機就去拍,這個鏡頭一氣呵成?!澳銈冊诳吹臅r候可能沒有感覺,實際上鏡頭的拉近是有韻律和節奏的。”
2009年11月28日,憑借《南京!南京!》,曹郁第二次獲得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攝影提名。
這一次,他沒去現場。
當時在拍張揚導演的《無人駕駛》,那天正好要拍一個大場面,人好不容易湊在了一起,他不好意思請假。而且,“都得過一次獎了,這次肯定不會再是我了?!?/p>
這一年,金馬獎的主題是向攝影師致敬,曹郁第二次獲金馬獎最佳攝影。
“后來才知道是這樣一個主題,電影節上有過幾次這樣的主題啊,挺珍貴的,有點遺憾。而且,我沒去,人家照樣把獎給我了,這讓我非常不好意思?!?/p>
第57屆圣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最佳攝影、第3屆亞太電影大獎最佳攝影、第四屆亞洲電影大獎、第37屆洛杉磯影評人協會獎最佳攝影獎第二名runner up獎……《南京!南京!》把曹郁的事業推向了一個高潮。
真正的藝術家,都有孩子氣的一面
1988年,電影《末代皇帝》在中國上映。其中故宮部分的拍攝讓14歲的曹郁很不解,“為什么電影上的故宮和我眼睛里看到的不一樣?”他跑去午門和太和殿看,站在影片中的拍攝角度,卻怎么也看不出電影里的感覺。他想,一定是攝影師把它拍成了這個樣子,從那時起,他對攝影師這個行業充滿了崇拜和興趣。
曹郁的父親是北影廠的編劇,帶他去過拍攝現場。
在現場,他看到的攝影師“都特別厲害,身上有一種老電影廠人的嚴肅和認真,但是也有很霸氣的東西,看著讓人害怕,難以接近”。但是在《末代皇帝》的紀錄片里,他看到的攝影師維托里奧 斯托拉羅非常隨和?,F在回想,“可能北影廠攝影師的身上沒有比較純真的東西,而那些真正的藝術家,都有孩子氣的一面,有很強的感受力和表現力。”
“藝術家和電影工作者的區別在于,你經歷過的每件事、每個成長的瞬間,都是為你拍出或者理解一個新的畫面服務的,這個叫藝術家。藝術家也有級別的,我永遠也不可能達到偉大藝術家的級別,我也不認為現在有多少人能成為偉大的藝術家,用這個標準衡量的話,屈指可數。”
從第一次看過《末代皇帝》后,他每年都要看幾遍,“前兩天才又看了一遍,一個是它有好多好多值得你學的地方,再一個是因為它是我熱愛攝影的一個緣起,所以我總要在里面再吸取些營養?!?/p>
有力量的、原始的、簡單的、濃烈的人
曹郁中學時成績很差,這讓他整個中學階段過得很痛苦、壓抑。
因為從初中三年級起,他就決定要當攝影師,這個理想在老師眼里就是——因為你學習特差,所以只能選擇這個。老師在高考輔導的時候會對他說,“學習不好沒關系,反正你要考藝術院校。”
“他們就打心眼兒里瞧不起你。我高考的時候是1993年,那會兒認為只有學習不好的孩子才考藝術院校。像我哥,高考的成績是朝陽區第一名,北京市前幾名,他選擇去傳媒大學(當時叫廣播學院)的時候,他們老師都快瘋了,因為他的成績隨便進北大清華,他們就覺得你不是浪費嗎?”
到電影學院后,曹郁大學4年成績一直第一,拿獎學金,當學習委員,“因為我特別熱愛這件事。”專業上的優秀,并沒讓曹郁走出中學時留下的陰影。
“拍《可可西里》才讓我的內心真正有了比較大的變化?!彼谀抢飳W會了開車,在空曠的高原上自由馳騁,那種感覺讓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因為中學學習成績不好,有很多年特別壓抑,好多事不能做,沒有成就感,很發怵跟人打交道?!?/p>
在高原上拍了四個多月戲后,他發覺對自己有信心了,最重要一點,“發現了自己是有力量的、原始的、簡單的、濃烈的人,以前那種微胖小富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雖然也會不停地看各種電影、攝影資料,聽喜歡的古典音樂,但那種日子在慢慢消磨我,讓我覺得有些夢想越來越縹緲,因為沒有用武之地。當我到了可可西里,真的用上了積累多年的東西時,才清醒地認識到,以前的狀態是一種消磨,這種感覺既自由又緊張,因為儲備得還是很不夠,你要重新學很多東西。”
沒有工作時,他一般宅在家里,把玩兒相機,看電影,欣賞畫冊,聽音樂。他家里最多的,就是各種音樂碟片。他的音樂素養很高,《南京!南京!》的片尾曲就是他向陸川推薦的。
在妻子姚晨眼里,“曹郁是一個藝術家,既是生活藝術家,也是電影藝術家?!?/p>
天賦決定你能走多遠
人物周刊:電影《可可西里》讓你收獲了名氣,按理應該有不少電影找到你,可看你的簡歷,從這之后直到2006年準備《南京!南京!》的拍攝之前,竟然連著3年都在拍廣告。
曹郁:我這人挺較勁的,覺得沒有合適的電影,不如拍廣告。拍廣告可以讓攝影師積累很多技術性的經驗,我全當技術練習了。直到《南京!南京!》出現,我才覺得,這個電影既像陸川的,又像我的,才決定重新開始拍電影。
人物周刊:2001年,在接拍孟京輝的電影《像雞毛一樣飛》時,廣告圈的人據說很不理解你的選擇。
曹郁:那是拍廣告最火的時候,他們說你為什么要去拍電影,電影能給你多少錢,肯定特別少。而且,你如果走了,導演可能會選擇別的攝影師合作,你的位置有可能就被替代了。
人物周刊:你當時接觸的廣告圈的人大概是什么樣的特質?
曹郁:相對來說還是一個比較聰明的人群,學習能力也都挺強的。但他們不是真正的藝術家。
人物周刊:你的目標是想要做藝術家?
曹郁:那肯定是了。我從干這行開始就這么想的,拍到現在只能證明我就是。你能成為什么樣的人,首先得看你有沒有這個天賦,比如說你想成為劉易斯那樣的百米運動員,他肯定是有運動的天賦,你如果沒有,再努力也沒用。天賦決定你能走多遠。我在攝影方面肯定是有天賦的,但有多高的天賦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