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的寒冬里,我踏入陜西這塊中華眾多偉大帝王的龍興之地,探尋真命天子們埋骨的風水寶地,重溫他們譜寫出炎黃子孫最燦爛篇章的輝煌之路。帝王造就的光榮與苦難,都由秦陜大地上的丘原山川和生長其間的匹夫草民默默承受,釀造為帝王故鄉和龍的傳人的永恒財富。
陜西,探尋真命天子們埋骨的風水寶地
冬至將近,渭河卻還沒有結冰,關中大地籠罩在冬日薄暮的蒼茫霧靄中。西安南郊的原野上冬麥青青,目力所及,十數個巨大的墳冢散落其間,它們小的如屋宇,大的簡直就像一座山。就在冢間的麥田里,18歲的車俊杰和五六個伙伴們正吆喝十幾只獵犬追逐著野兔,這是冬季里關中人熱衷的休閑項目。最宏偉的巨冢腳下,三座小冢緊密相連,兩行一人多高的石人石馬護衛著通向它們的小路。縱犬的少年幼時就常騎著這些石馬玩耍,卻不識得它們的主人。
陜西,探尋真命天子們埋骨的風水寶地
“歷史跟我們已經沒什么關系了。”車俊杰迷茫地搖了搖頭。他家就住巨冢北邊的三兆村,然而對于身邊這些古代的土堆,還有他們村莊的來歷,小伙子都知焉不詳。“這也難怪他們。”60多歲的錢正才拉著一車剛打下的薪柴,歸往南邊東伍村的家中也路經此處。老漢講,三兆村的祖上都是歷代逃難來此聚居的,而東伍村的先人卻是巨冢正宗的“陵戶”。這些小冢并不屬于定都長安的漢唐盛世,而是明代的朱姓秦王及其嬪妃的墳墓。
經過老人指點,我心中的疑團頓逝,這三個別墅大小的墳塋與石像神道若在它處已然蔚為壯觀,但置身關中平原就顯得如此拘謹。至于那個最大的巨冢,在本地則是無人不曉,因為這里的地名就是“杜陵”鄉。杜陵的主人則是漢武帝曾孫、西漢王朝的中興之主漢宣帝劉詢。
見龍在田,終日乾乾
在公元前1世紀的20多年間,劉詢可以說是地球上權力最大的人。劉家漢室的國土版圖與當時亞歐大陸西端、將地中海化為內湖的羅馬帝國遙相比肩,然而由于路途太遠,兩個兩千年前的超級大國并沒有過直接較量。但根據史料記載,我知道自從張騫開辟絲綢之路以來,中國的絲織品經由中亞和中東風靡歐洲,到了公元紀年開始前后,羅馬人購買絲綢的開銷龐大到令政府恐懼,以至于比略提皇帝禁止人們穿著絲綢。直至公元5世紀西羅馬帝國崩毀于“野蠻人”的戰火,歷代羅馬皇帝也從未想到過早在他們末日到來600多年之前,劉詢的曾祖漢武帝就在遙遠的東方伸出了推倒第一個多米諾骨牌的手指。
第一張牌是強悍的匈奴,眾所周知,被漢朝打敗的匈奴退出了東方的歷史舞臺,但被迫西遷的匈奴殘部卻要與東歐民族爭奪生存空間。歷經同秦漢爭斗數百年的戰火洗禮,匈奴人的戰斗力讓羅馬的強敵們在他們面前不堪一擊,于是哥特人、江達爾人等“蠻族”又被相繼驅往西南歐,向曾經欺壓他們的羅馬人發泄失敗的憤怒。西羅馬帝國就這樣被一波又一波的蠻族潮水沖垮了,世界的格局就此改變。直到如今,才有歷史學家看清這層層毀滅浪潮的源頭竟然來自萬里之遙的渭河平原,在長安城未央宮的大殿里,漢朝天子一次次地揮出了進擊匈奴的鐵拳,而劉詢只是其中并不起眼的一個。
即使身為陵戶的后代,錢正才老漢也是只知道杜陵和漢宣帝的名號,至于埋于陵下這個天子的生平事跡卻說不上多少。在宣帝在位的25年間,劉詢稱得上是天下至尊,死后也得到了中興之主的美譽,然而匯入到歷史長河中,他的光輝遠不如其前后歷朝歷代帝王中眾多的佼佼者耀眼。僅就西漢的200年間,斬白蛇戰項羽高唱《大風歌》的高祖劉邦、文景之治的文帝景帝、開疆拓土征服四方的武帝、因大將陳湯遠征西域誅滅匈奴郅支單于從而使得“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元帝(后來元帝又送王昭君出塞與呼韓邪單于和親),甚至寵幸趙飛燕的成帝,在百姓中的名聲都遠比宣帝劉詢來得響亮。
登上杜陵30米高的封土,更多的巨冢映入眼簾。宣帝兩位皇后的陵墓分別位于1里和13里外,就大小而言。明代藩王的墳墓甚至比不上陪葬漢宣帝的妃嬪臣僚。俗語說:“南方才子北方將,陜西的黃土埋皇上。”換種說法就是陜西多出帝王,其他地方引以為榮的忠臣良將,還不是為陜西的帝王所用。由于中國歷史上有13個王朝在此建都,陜西大地就如同中國帝王冥界的舞臺,尤其以西安為中心的方圓百公里內帝陵密布,僅最為雄偉的漢唐兩朝帝陵就有29座(漢11陵,唐18陵),而在整個陜西,已經確認的帝王墓葬竟達80多個。如杜陵般雄壯的墓葬群關中百姓早已見怪不怪,就如同它的主人在史書中的淡淡影跡。
暮色開始降臨,錢老漢拉著他的柴車向祖先的村莊緩緩歸去,驅狗攆兔的少年們依然在麥田中興奮地奔走。不論年輕的車俊杰是否愿意承認,只要生活在這方水土,歷史就永遠彌漫在他身邊的空氣中。比如他麾下尖嘴耷耳、纖瘦而靈巧的短毛獵犬,它們被稱為細狗,原產古埃及,最早的影像出現于金字塔內的壁畫上,據說西漢時細狗由絲綢之路傳入長安,從御用狩獵漸漸流入民間。
亢龍有悔,潛龍勿用
西漢帝陵不設華表石像,宮闕墻臺兩千年后僅剩基址埋于地下,方正如覆斗(類似被削去尖頂的金字塔)的封土也大都被歲月磨去了棱角,長滿草木好似天然渾成的巨大山丘,使人聯想起帝王死后“托體同山阿”。漢家的陵寢制度乃至政權體制幾乎全盤承自于短暫而輝煌的秦朝。
自從2200多年前秦王嬴政坐鎮陜西一統天下,亞洲大陸東部的富饒山川就凝結為一整塊領土,皇帝這頂金冠就成為這塊土地上第二個太陽。自此之后,盡管內戰摧殘和異族入侵總是周而往復地如期而至,但無論割據政權維持得再好也無法讓黎民百姓感到長治久安,在人們心目中天下一統的生活才能達到完美的平衡,因為這里的人們已經習慣于龐大帝國所帶來的榮耀,有時甚至甘于為之忍受獨裁者的暴政。直到上個世紀辛亥革命之前,中央集權的帝國一直主宰著神州大地,西方意義上的封建(分封建制)時代早就因秦始皇帝的降臨而結束了。
與蒼涼寥落的漢陵相比,臨潼的秦始皇陵已經沸騰了30年。即使在冬日的旅游淡季,兵馬俑博物館里依然游人如織。上世紀70年代發現的這支至少擁有8000人馬的陶制秦軍,被譽為“世界第八大奇跡”,其實它們只不過是秦始皇180多個陪葬坑中的3個而已。至于對整個秦陵的探索,時至今日仍不斷帶給人們意外的震驚。
(關于秦始皇陵最新的詳盡報導參見本刊2004年9月號。)秦陵封土比所有漢陵都高大雄偉,但“如果不打開,它不過是一個長滿石榴樹的土山。”秦始皇陵考古隊長段清波先生曾經這樣平息我急于一睹這座土丘的熱望。可就是這座貌不驚人的土丘,6年以來讓段先生時而茶飯不思,時而驚喜雀躍。在秦始皇陵區60平方公里范圍內,青青麥田之下很可能就會冒出神奇似兵馬俑的寶藏,驪山腳下平凡的山坳很可能就是修陵人取土之處……在整個陜西,似乎秦磚漢瓦俯拾皆是,歷史的靈光隨時可能在你腳下閃現。
這座長滿石榴樹的土丘因為屬于秦始皇而吸引著無數中外游客,兵馬俑更是為陜西帶來每年數以億計的收入,整個陜西省也因為秦始皇而光芒四射。考究起來陜西這個稱呼并不風光,它源于地處黃河邊的陜縣(今屬河南省)之西,但若提起“秦”這個地名則大為不同。盡管在秦始皇之前中原人眼中的秦地粗野蠻荒幾近夷狄,但后來“秦”卻代表了整個中國,直到今天,更多的學者相信西方“China”一詞來源于“秦”。
飛龍在天,或躍在淵
其實早在秦始皇之前數千年,秦地的帝王之光就已經點亮了華夏神州。由黃河、漢水、秦嶺、黃土高原和八百里秦川(渭河平原)塑起的寶座造化天成,坐鎮中央可以東進中原、西通西域,南下巴蜀,北接大漠草原。險要山川的大門有雄關據守,號稱天府的秦川足以成為天下糧倉,如此進可攻退可守的完美地利,若得“真命天子”的天時人和,一統寰宇的千秋霸業就順理成章。成就功業的帝王除了相信“天命”之外,大都相信秦地的“風水”。最早的典范就藏在寶座高聳的椅背——黃土高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