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自2009年的醫療衛生體制改革,至今已經進入第6個年頭。由于過去幾年的改革多是在局部進行,已經無法滿足人民群眾解決“看病難、看病貴”問題的迫切需求,2014年以來中央層面加大了醫改推進力度,醫改進入攻堅期和深水區。對于清除盤根錯節的“硬骨頭”,使多年積累的體制機制頑疾在新一輪公立醫院改革中得以破解,社會各界充滿期待。
分級診療:基層落實仍存障礙
所謂分級診療,是指按照疾病的輕重緩急及治療的難易程度進行分級,不同級別的醫療機構承擔不同難度的治療,通過層層轉診,逐步實現從全科到專業化的醫療過程。在分級診療模式下,形成小病在社區、大病進醫院、康復回社區的理想就醫格局。
然而目前,多家大醫院的醫務人員反映,就診者中有約三分之一的常見病是可以在基層醫院解決的。北京宣武醫院、北京積水潭醫院30%的就診者只是開藥。遼寧省衛計委體制改革處處長計立群表示,遼寧縣區級醫院患者的外轉率達25%,其中大多數為常見病和多發病,卻占用了近40%的新農合資金。
基層醫院門可羅雀,大醫院人滿為患。中國人民大學醫改研究中心主任王虎峰認為,病人過多流向縣級及以上醫院,加重了“看病難”和醫保基金負擔。
國務院辦公廳不久前印發《關于城市公立醫院綜合改革試點的指導意見》,明確提出構建布局合理、分工協作的醫療服務體系,推動建立基層首診、雙向轉診、急慢分治、上下聯動的分級診療模式。但記者最近在基層走訪調研發現,分級診療在基層落實出現了一些不良苗頭。
——“權力轉診”浮現。一些村民表示,在開新農合醫療轉診審批單時,不僅“跑斷腿”,還得給有轉診權的醫生、科主任“意思意思”,為此醫患矛盾有所增加。沈陽市人大代表韓春榮說,曾有縣級衛生機構領導坦言,轉診方面存在不正之風,有關系的怎么都能轉出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醫療水平不足還想留住患者,靠外請大夫“開飛刀”加重患者負擔。遼寧省岫巖市興隆辦事處平階村村醫李佳平告訴記者,縣級醫療機構有時接診疑難雜癥患者,水平不足不敢動手術,不是把患者轉診,而是從大醫院請來大夫“開飛刀”,并讓村民自行承擔外請費用,每次數百元到數千元不等。據了解,這已經成為多地縣醫院的普遍做法,醫院也借此提高基層就診比例應付相關部門考核。
——雙向轉診變成單向輸送,上級大醫院打著分級診療的旗號,實際成了病患資源的“抽水泵”。江蘇省鎮江市醫療保險結算中心主任李一平指出,基層醫院藥品少,患者“選優不選廉”,導致醫聯體模式中病人上轉容易下轉難。全國多座城市醫聯體集團模式中,分院向總院輸送重癥病患,輕癥患者卻難以回流,導致雙向轉診變成單向集中收納,基層醫院病源流失嚴重,不利于分級診療的可持續發展。
醫藥分開:方向明確路徑不清
“以藥補醫”始自上世紀50年代。改革開放以后,公立醫院對藥品加成的依賴逐步增強,后遺癥也逐漸顯現。北京市醫改辦主任韓曉芳曾表示,“以藥補醫”政策逐步演化成一種逐利機制,導致醫生亂開大處方、濫用抗生素,導致“看病貴”,并瓦解醫患信任。
為了破除傳統“以藥補醫”機制,全國多地對藥品加成“開刀”。2010年國家在17個城市啟動公立醫院改革試點,北京、浙江、安徽、江蘇等地作為先行者,對公立醫院進行醫藥分開改革。國務院辦公廳近日印發《關于城市公立醫院綜合改革試點的指導意見》也明確要求,2017年城市公立醫院全面推進醫藥分開,積極探索多種有效方式改革“以藥補醫”機制,取消藥品加成(中藥飲片除外)。
不過,地方醫改辦、公立醫院院長等卻都向記者表達了不同程度的擔心。醫改專家、中國社會科學院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朱恒鵬說,對醫生來說,取消15%的藥品加成基本不影響其處方行為,目前決定醫生處方行為的更多是回扣。北京大學醫學部主任助理吳明等專家認為,取消藥品加成只切斷了醫院收入和藥品銷售的關系,醫生多賣藥、醫藥企業送“回扣”的鏈條并沒有完全斬斷,賽諾菲公司賄賂醫生一案就是例證。
此外,取消“以藥養醫”導致“以檢查養醫”,也是各方的憂慮之一。沈陽市口腔醫院院長張桂榮說,新醫改方案并沒有明確今后公立醫院經營的資金來源,公立醫院今后不依靠藥品加成,可能就會依靠檢查費、治療費等收入來生存。“在治療費中,心臟支架、人工關節、人工股骨頭等醫療材料及器械不僅價格昂貴,還會滋生腐敗。沒有了‘大處方’,卻多了‘大檢查’‘大治療’,患者的費用可能并沒有實質性下降。”
此外,還有業內人士擔心政府投入不足,無法完全兜底。江蘇省衛計委體改處處長趙淮躍、江蘇南京市兒童醫院副院長莫緒明等人擔心,一些地方政府財政吃緊,有限的財力能否確保對醫療機構的補償?沈陽醫學院奉天醫院院長曾憲東也表示,取消藥品加成、新的補償機制未完善前,政府投入不足會使醫院面臨困難,醫務人員的積極性也會受到影響。
社會資本辦醫:“上熱下冷”落地難
近年來,國家先后出臺多個文件支持社會資本辦醫。社會資本辦醫被視為深化醫改的“活水”,倒逼公立醫院改革的“鯰魚”。國家要求積極為社會資本進入創造條件,并鼓勵社會資本參與公立醫院改革。
記者采訪發現,鼓勵社會資本進入醫療市場的政策在省一級受到高度重視,被納入各省年度醫改計劃,但在基層的落實情況不盡如人意。據了解,一些大型民營醫院增設、擴建分院常與地方政府展開“拉鋸戰”,雙方層層找領導、寫報告。
沈陽一家大型民營醫院的副院長表示,一些地市、縣區衛生主管部門人員坦言怕民營醫院分走患者,導致公立醫院手術量和業務量下降,需政府撥款維持運營。“遼寧下發的異地新農合醫保轉診報銷的定點醫院名單,包括幾家民營醫院,但有的縣市把民營醫院從名單中剔除,影響了民營醫院的外地患者數量。”
享受不到政策支持,民營醫院在和公立醫院的競爭中,常處于負重狀態,導致虧損連連。擁有1200張開放床位、建院投資6億元的沈陽維康醫院,是東北地區最大的綜合性民資獨資醫院。然而2009年建院以來,持續虧損,2015年第一季度環比少收入近1700萬元,2014年底開設沈北分院后,醫院每月虧損100萬元以上。
沈陽維康醫院總經理、維康醫藥集團董事長劉忠臣表示,常年虧損的狀態,嚴重制約了醫院的運營發展,更影響留住和引進人才。近幾年公立醫院不斷擴建,大型民營醫院醫務人員紛紛跳槽,很多民營醫院的專家、學科帶頭人,只能從當地公立醫院、企業醫院退休人員中聘請。維康醫院醫生、護士近兩年的流失率近50%,絕大多數是30歲至40歲年富力強的人員,而醫院最老的退休返聘專家已80歲高齡。
北京大學國際醫院院長陳仲強表示,民營醫院在社會地位、學術團體以及行業重大項目建設等方面處于邊緣化狀態,醫務人員職稱晉升相對難,高端醫療人才不愿加盟,相對高水平的新鮮血液也難補充。以南開大學醫學院為例,近三年來本科、碩士、博士畢業生有415人,去民營醫院的僅2人。
相關新聞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