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發現一顆新星相比,發現一款新菜肴對于人類的幸福更有好處。”法國傳奇美食家薩瓦蘭在《廚房里的哲學家》中的這句話,在微信朋友圈被詮釋得淋漓盡致:從飯前拍照到深夜發圖,曬美食成為網絡新時尚,而發圖者往往有個共同特點,就是理直氣壯地自稱“吃貨”。
老北京有句歇后語:賣燒餅的不帶干糧——吃貨。與美食家不同,“吃貨”通常是貶稱,但它又不同于“飯桶”,而是一種略帶優雅的網絡自嘲。在這一點上,“吃貨”倒是不孤單,這些年來,從“屌絲”到“女漢子”,類似的自嘲并不罕見。雖然這樣的稱呼,一般自己說沒問題,別人說則可能犯忌。換句話說,它們更多的是自稱用語。
自嘲的背后,可能是自我保護。與其被別人質疑,不如主動示弱。不是說我肥胖么,我承認我愛吃,讓事情變得順理成章;不是笑我貧窮么,我有自知之明,讓你無話可說;不是嫌我粗獷么,我自命為女漢子,一切有了合理解釋。卑微是卑微者的通行證,在以瘦為美、以富為榮、以柔為貴的傳統標準之下,主動以自我矮化的方式拉低期望、舒緩壓力,展現自己人畜無害、單純善良的形象,便成為實現自我紓解、拉近社交距離的藝術性策略。
自嘲的背后,也不排除某種自矜。一邊發圖大快朵頤,一遍秀著小蠻腰,感慨自己“怎么也吃不胖”,招來眾人的羨慕嫉妒恨;一邊住大房子開豪車,一邊卻自稱“屌絲”,讓別人感覺沒法活,這正是網絡文化的一大特色:自嘲與炫耀往往彼此混雜,真話與玩笑經常相互換位,看似在消解,實則在抬高,看似十分低調,實則異常驕傲,有時自稱“吃貨”,也不過是一種退可守、進可攻的策略。難怪有人感慨,“吃一點貓食就說自己是吃貨,擰開個礦泉水瓶蓋就說自己是女漢子。”
在這個意義上,自嘲也好,自矜也罷,其實是在建構一種新的話語體系,尋求一種歸屬感和身份認同,同時也是對現實的某種柔軟抵抗。在所有愛好里,吃是最沒有門檻的,美食家也許遙不可及,但“唯有美食與愛不可辜負”,每個人都有熱愛生活的權利;身處消費主義的時代,面對拜金主義和物質崇拜的裹挾,出身貧寒的人,同樣有尊嚴、依然可逆襲;在陌生化的現代都市,許多事情只能一個人獨自承擔,必須學會堅強、學會勇敢、學會承擔……這并非一種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它是一種清醒的自我調適,是以一種新的方式實現與自我的和解、同群體的交流、對社會的融入。
任何標簽的盛行,都是為了在社會中尋找自己的位置。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一書中指出,人是表現為言談的存在者,言談背后是人的生活家園。同樣是半杯水,樂觀者會說杯里還有半杯水,悲觀者會嘆息杯里已失去了半杯水。網絡標簽的流行,或許有其跟風的因素、不雅的一面,但如果從中能夠讀懂年輕人的現實焦慮,看到蘊藏于其間的積極心態,“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這未嘗不是一種正能量。(范正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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