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一個深夜,一只裝著銅礦石的集裝箱漂洋過海,從坦桑尼亞抵達中國福建石獅。開箱查驗時,海關緝私官發現,銅礦石中竟然夾藏著524支象牙!當天,收貨人陳某鐘被抓獲。
意外的是,陳落網十余天后,另一只從尼日利亞出發的神秘集裝箱也抵達石獅,收貨人同樣是陳某鐘。在腰果堆里,海關又發現了702支象牙,價值1.1億元。
5月22日,《東南早報》報道了近年國內最大的這起象牙走私案:福建男子陳某鐘從非洲購買象牙,企圖蒙混過關,共被查獲5批2154支——這背后是1000多頭大象被獵殺。
案件到此還不夠新奇。與人們較熟悉的中國海關每年查獲的八九百起象牙走私案相比,陳某鐘的獨特之處在于其“黑白通吃”——在國家林業局公布為數不多的合法象牙加工企業名單上,陳的公司赫然在列。
“由于中國的合法象牙貿易造成全球野生象的盜獵?我不認為這有必然的聯系。”在5月21日的新聞發布會上,國家林業局副局長印紅說。國家林業局還公布了一組數據:目前我國合法象牙加工企業共37家,合法象牙銷售企業145家,每年消耗的象牙總量不超過5000公斤。于是,中國“白色”象牙貿易,首次正式浮現在公眾視野……
“洗白秘方”
在北京某古玩市場,玻璃柜臺里擺著手鐲、掛墜、佛像和筆筒。大件表面被故意做舊,店外還貼著一張告示:“嚴禁進行象牙、犀角及其制品的交易”。但掃一眼牙紋,懂行的人就知道這是障眼法。這些以猛犸牙之名售賣的物件,正是來路不明的象牙。
明目張膽非法銷售象牙的現象如今十分鮮見。廣州華林國際玉器城一家貨運物流公司的工作人員說,很多做牙雕的都轉入地下了。玉器城里的金融、物流、象牙鑒定等完善的條件,為象牙制品的流通提供了極大便利。“只要走汽運,一般都沒問題。”
如同陳某鐘走私大案一樣,黑白之間時常界限模糊,甚至互通有無。2011年底,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對北京、上海、廣州和福建的158家象牙加工和銷售點抽樣監測,發現將走私象牙“洗白”幾乎是行內公開秘方,59.6%的合法象牙加工銷售企業都牽涉非法貿易。由此計算,非法貿易是合法貿易的近6倍。
作為亞洲最繁榮的黑市,這些夾藏在普通集裝箱、郵遞甚至是行李夾帶的非法象牙,大多從廣東和福建入境,然后流向全國。“全球平均每天有兩名中國人因攜帶象牙被捕。”這是國際野生物貿易研究組織的調查數據。
今年5月,一家合法象牙加工企業老板告訴本刊記者,他在去年年底遞交了資料,向林業局申請明年的象牙配額,“按慣例,這時批復已經下來了,今年不知為何還沒有。”而名單上更多的企業則諱莫如深,紛紛表示“不對外透露”。象牙“白色”貿易的水究竟有多深?
一紙禁令來了
1990年,當一紙禁令不期而至,福建牙雕商張達的倉庫里還有1300多公斤象牙存料。
象牙貿易在中國歷史悠久,唐宋時廣州和泉州港就是象牙、犀角和香料等外國商品的重要集散地。
上世紀80年代,國家政策鼓勵“來料加工”,拿到香港政府漁農署的來源證,獲得林業部瀕危物種進出口管理辦公室(下稱瀕管辦)批準后,就可以從香港貿易行進口象牙。
1985年,張達開始加工象牙,主要是把象牙切片,貼在花瓶、龍鳳床、燈籠、龍燈等工藝品上。成品通過香港出口,“賣到美國、西班牙還有日本,客戶大多是當地華人。”那幾年,他的公司一年能用掉一兩噸象牙,拿貨的價格還不到1000港幣/公斤。
但就在1990年10月16日,瀕管辦向各級工藝品進出口公司和工藝美術公司下發了一則通知,稱根據《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我國于1980年加入)的約定,我國將從1991年1月11日起停止出口非洲象牙及其制品。
作為私營企業主,張達沒有直接收到瀕管辦的通知。但他告訴本刊記者,差不多在同一時間,香港政府給他寄來了類似的文件。
根據公開資料,1980年到1989年間,象牙貿易的盛行使非洲象總數由130萬頭銳減至62.5萬頭。在肯尼亞等國的努力下,CITES隨后通過了全面禁止象牙貿易的決議。
很快,張達等來了福州海關的通知,要求其將剩余象牙交由海關保存。根據海關統計,當年全國登記庫存約為80噸。但即使還有少許原材料,行業末日的到來也是普遍的預期,因為“當時國內完全沒有市場”。中國象牙“白色”貿易,之后還能有故事嗎?
節省:身體用木頭,頭用象牙
而當象牙禁運的消息傳來,中國象牙消費的主渠道——牙雕加工廠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首當其沖的是北京象牙雕刻廠有限責任公司(下稱北京牙雕廠)。
“(政策出臺后),比如一個雕像,身體用景泰藍或木頭,只有頭或臉用象牙。還有很多傳統牙雕品都改由木頭來做。”依靠1991年之前的庫存,北京牙雕廠的生產沒有斷檔,但用料要節省許多,“我們強調用最少的原料,做出最精美、最有價值的藝術品。”北京牙雕廠董事長兼總經理肖廣義對本刊記者一再強調,他們利用象牙是為了“傳承牙雕的傳統文化”。他們還嘗試用木頭、牛骨代替象牙,在木胎外層拼嵌象牙。另一家牙雕廠總經理告訴記者,“牛骨的效果(與象牙相比)差不了多少。”
2013年6月初,在北京崇文區新世界商場后一棟小樓里,十余名藝人正在牙雕廠惟一的車間內伏案勞作。“大師”欒燕軍入行已有41個年頭。上世紀70年代初,工藝美術行業大會取消了對傳統手藝活的各種“帽子”,欒燕軍向本刊記者回憶,由于政策鼓勵手工藝品出口換匯,和他同時進廠的這批人不必再像之前那樣把象牙雕刻成各種革命人物,而是拾起了傳統的花卉、仕女、武將等。
當時,這是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社會上剛有“獎金”概念時,“別的單位都是核算后每人固定幾塊錢,牙雕廠是按工作量論件計”。而且,經常有新聞提到“牙雕廠出品”被作為國禮送給某國領導人,在出口換匯方面甚至有“一個牙雕廠頂半個首鋼”之說。最興盛時,北京牙雕廠一年要消耗4噸象牙。
然而到了1998年,肖廣義剛來改制后的北京牙雕廠時,看到的場景卻是“瀕臨破產,還剩200來人”。隨著象牙來源遭禁和“出口換匯”的淡化,牙雕廠已顯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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