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震區最好的醫院,蘆山縣醫院成為地震傷者最先集結地,也是震后醫療救援調度指揮中心,這里的病人與醫生共同經歷了一場生死,但眼下,他們正共同面臨另一個更大的難題
45歲的王華這兩天總跟丈夫重復一句話:“我們撿了條命啊!”丈夫坐在白色帳篷門口的輪椅上默不做聲。
蘆山縣醫院的院子里已遍是帳篷,與附近救治地震傷員的迷彩色帳篷不同,王華他們所在的十幾個白色帳篷里住的均是地震之前醫院住院部的病人。幸運的是,所有的住院病人沒有在地震中再次受傷。
蘆山縣人民醫院是縣城里最好的醫院,由澳門特別行政區政府援助3000萬元人民幣的新門診大樓去年10月剛投入使用。“4·20蘆山強烈地震”發生后,這里成為醫療救援調度指揮中心,也是收治和轉運傷員的樞紐。
然而,縣醫院五層高的住院大樓和舊門診樓在震后都成了危樓,原有病人和地震中的傷員均集中在醫院半個足球場大的院子里。院子夾在兩座危樓之間,自然地分成了兩部分,解放軍某部在前院搭建的野戰醫院主要收治地震傷員,而王華們所在的后院就顯得冷清,醫護人員大多先去救治新傷員,作為“老病人”,他們只能先自己照顧自己。但病人們覺得,在與醫生們共同經歷了一場生死后,他們之間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親近感,忙里偷閑的醫生們偶爾還和病人開幾句玩笑。
“地面像有怪物鉆了出來”
一個月前,王華的丈夫因淋巴疾病住院,她請了長假一直陪床。王華特意選了一樓的雙人間病房,同病房是一個60多歲的老人,話不多。丈夫的腿有些毛病,每次活動都需要攙扶,住在一樓,出入方便。地震發生后,王華對自己當初的選擇頗感慶幸。“如果不是在一樓,我們倆可能就出不來了。”
為了照顧好丈夫,王華加了張床,吃住都在醫院。她每天早上不到七點起床,到醫院門口給丈夫買早點。4月20日這天,因為丈夫有點不舒服,五點剛過她就起床了,給丈夫簡單地做按摩后,就出門去買了早點:一碗稀飯,兩個雞蛋。
丈夫只喝了一口粥就不想再喝了,她勸他多吃一些,爭取在八點醫生查房前把餐桌收拾干凈。就在兩口子你勸我推時,病房突然搖晃起來,王華叫了一聲:地震了。她對地震并不陌生,5年前的汶川地震記憶猶新,但“那次是左右晃,這次是上下動”。
大約只過了兩秒鐘,天花板上的石膏嘩嘩地砸下來,更可怕的是,地面突然間拱了起來,地板磚全都開了花,破碎的聲響猶如鞭炮,“就像是科幻片里怪物從地里鉆出來的畫面一樣。”王華瞪大雙眼特意強調,“我一點都沒有夸張”。
這時,醫生們正在交接班,25歲的內科醫生曾應平剛準備去查房,地震就來了。醫生、護士、病人一股腦地兒地往樓梯奔,“當時腦子一片空白,昏天黑地。”曾應平回憶。
100多米外的新門診大樓里,副院長樂志勇正好出門診,他剛為一位病人量上血壓,就感到整座樓劇烈地晃起來,他沖出門診室,站在樓道里使勁喊:“快往外跑。”跑到外面的空地上,樂志勇第一反應是撥打院長的電話,可怎么也打不出去。
在住院部的王華準備拖丈夫下床,丈夫示意她先去開門,可門怎么都打不開了,“怎么辦啊?”王華大叫著,希望另一床的病人妻子來幫忙,不過轉頭一看,那兩個人都嚇得不能動彈了。王華一邊用力掰門把手,一邊回頭叫丈夫先躲到床底下,回頭看時,丈夫已被天花板上掉下來的灰塵蓋滿了,活像個兵馬俑,“我當時想,這下真完了。”
她跑回來準備扶他先趴到床下,可丈夫根本就彎不下腰,兩個人正在掙扎時,震動一瞬間消失了。
王華又跑過去開門,她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走廊里已經亂作一團,全是抱著頭往外跑的人,她大喊:“開門哪!”但無人理會。這個身高1米6,體重102斤的幼兒教師跳起來將全身的重量壓在門把手上。門,終于打開了。
她再次去攙丈夫時,劇烈的震動又開始了,走廊里已是瓦礫成堆,墻上一道道裂縫,天花板耷拉在半空中,有的房門也倒在了地上。“我們走出來時,樓里的人基本跑光了。”
當時,幾名重癥患者仍在病房里。地震剛剛停下,曾應平就和同事返回樓里背病人,一位80多歲的癌癥患者滿身是灰,躺在床上不停地發抖,“背下樓才知道,剛一震時,他的家屬就跑了。”
“醫生,這里這里”
王華和丈夫走出住院大樓時,這幢大樓的外墻已布滿裂痕,她看到,自己住的那間病房連窗框都震沒了。此時,院子里哭聲連片,病人在哭,護士在哭,有的醫生也流著眼淚。病人們的穿著五花八門,有的披著睡衣,有的裹著床單,還有的只穿了一條內褲,放眼望去,院子里醫護人員幾乎都在做同一件事——打手機;而大部分病人因為跑得匆忙,連手機都沒來得及拿。
里面的電話打不出去,外面的電話也打不進來。蘆山醫院院長曾建江還在成都出差,地震后調頭就往回趕,此時高速上已經開始堵車,同事的手機沒有一個能夠打通,他心急如焚時,只收到一條短信:速回醫院。
幾分鐘后,醫護人員鎮定下來,開始安頓病人,病情不重的建議先回家,幾名醫生冒險跑回住院樓里撤出幾個床墊,供病情重的患者就地休息。
但住院病人還沒有安頓完,地震中傷者就送了過來,醫生們只能露天搶救。王華看到的第一個病人是被三輪車送來的,褲腿被血浸紅了,靠近腳踝的小腿部分被砸得露了骨頭。
傷者越來越多,有的被人背著過來,有的躺在門板上被抬來,傷者家屬沖進院子第一件事就是攔醫生。醫生也不分科了,誰離得近,誰就先幫著包扎,大夫們從急診科搶出一些紗布和繃帶,但沒有酒精,也沒有其他藥品,遇到受傷嚴重的,只能多包幾層紗布。
從病房里逃出來的病人們自覺地把空地讓了出來,院子里除了連天的哭號聲,就是“醫生,這里這里”的喊叫。微胖的曾應平累得喘不上氣,他兜里揣的兩卷紗布很快就用完了,一名頭部受重傷的婦女被抬來時,已經沒了呼吸,曾應平和同事仍然輪換著做人工胸外擠壓。“沒有設備,只能這樣。”現場氣氛太緊張,以至于現在曾應平都不知道那個同事是誰。
這名婦女最終還是離世了,被抬到了院子的西南角。王華說,九點左右時,角落里已經擺放了6具遺體。
沒有電,也沒有水,所有商戶都關了門。口渴難耐的曾應平發現了一瓶葡萄糖注射液,捅開后一飲而盡,“感覺就一個字,爽”。
中午時,新老病人已占滿了院子,醫生再次冒險進入老門診樓中的倉庫,抬出幾包藥品。輸液也只有生理鹽水可用,為了以防萬一,醫生們決定留給病情危重的傷者。一個腿部受傷的姑娘哭著拉住曾應平要止痛片。“現在什么藥也沒有,再堅持一會兒。”事實上,連曾應平也不清楚這“一會兒”到底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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