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正榮:從首富到零
無錫尚德正在上演一部扣人心弦的懸疑大片,而男主角施正榮卻被雪藏。
“現在公司內外一致不對外發表任何看法,也不會接受采訪,但公司照常運作。”無錫尚德的工作人員陶茂圣拒絕劇透。現在劇情已經發展到高潮部分,各方紛紛猜測最終結局。
故事要從一個傳奇人物、中國前首富施正榮說起:7年前,施正榮創業四年,將尚德電力推上紐交所,財富飆升至150億元,一躍成為“新財富500富人榜”首富。隨后他的財富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的上揚拋物線,2008年遭遇拐點,其財富飛流直下,至2012年下滑至30億元。2013年3月14-15日,尚德股價兩天暴跌38%,收盤價0.67美元,市值僅剩1.5億美元,美國Maxim集團甚至將尚德股票的目標價下調至0美元。
如此急轉直下的劇情反轉跟一個行業密切相關——光伏產業,施正榮正是這個行業的“教父”級人物。12年間,他將一個在中國從未聽說過的行業發展成為一個產值幾千億、帶動上千萬人就業的一條完整產業鏈,甚至歐美國際也紛紛效仿。他曾是媒體和政府的“寵兒”,如今卻眾叛親離,甚至成為眾矢之的。
施正榮一手創辦的無錫尚德,總面積約為1.8萬平米的全球最大光電幕墻曾是無錫人引以為傲的一張名片,現在卻成了一個燙手山芋,命懸一線。
從一個農村娃到科學家到首富再到瀕臨破產,施正榮的人生軌跡比戲劇還戲劇。短短7年,從人生頂峰跌入水深火熱的谷底,施正榮的背后,是整個行業的反思。
重組疑云
可能會救助尚德在當地擁有的一些資產,但不會拯救整個上市公司。
短期債務危機、高負債以及遭遇利益輸送的質疑,正成為壓在施正榮身上的三座大山,破產傳聞不絕于耳。
3月決定著尚德的生死,好壞消息如心電圖一般錯雜地接踵而來。
3月4日夜,尚德電力宣布,原獨立董事SusanWang(王珊)已被任命為董事會主席,施正榮的董事長地位被取代。這一變動,意味著自去年8月辭去CEO職務由原CFO金緯接替后,施正榮對尚德電力的控制進一步被削弱,但其擁有的股權仍在30%左右,并未減少。
翌日,施正榮發表聲明稱遭董事會非法廢除職務,將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以保護公司。
目前尚德電力資產負債表上有約20億美元的債務,其中5.41億多美元的可轉債在2013年3月15日到期。3月11日晚間,公司的破產危機似乎迎來了轉機:公司宣布超過60%的可轉換債券持有人已與尚德簽訂了債務延期協議。公司原本須在3月15日前支付到期的債券,現被延期至5月15日。但是余下的40%債權人不排除在3月15日要求尚德償還債務。
3月13日,尚德電力對外宣布,由于受到光伏“雙反”調查以及產能過剩的影響,公司在美國亞利桑那州Goodyear的組件工廠將于4月3日停止生產,這也是繼近期關閉無錫尚德P2工廠之后,尚德關閉的另一座工廠。
受此消息影響,尚德股價連續下跌,14日盤中跌幅一度超過50%,最終收跌19.28%,報收于0.67美元。尚德的市值在2012年已蒸發了60%。在2012年7月宣布自己成為莫須有的德國債券欺詐案受害者并且損失了5.6億歐元之后,尚德再也沒有發出過財務報告。
結局似乎越來越近,14日,有外媒報道稱,尚德已接近耗盡所有現金,將會部分甚至全部由總部所在地無錫市政府旗下的控股公司——無錫國聯接管。該報道還稱尚德與無錫市政府已達成相關協議。有媒體稱無錫市政府將于3月17日拿出關于尚德的最終解決方案。對此消息,一位光伏行業分析師認為無錫市政府可能會救助尚德在當地擁有的一些資產,但不會拯救整個上市公司。
就在同一日,國家發改委應對氣候變化戰略與國際合作研究中心主任李俊峰指出,政府想要消解制造業的產能過剩以及鞏固在全球現有的行業規模。李俊峰表示,“中國政府不會干預,也不應該干預。”政府不會向陷入困境的尚德電力公司伸出援手,原因在于曾為中國最大太陽能控制板制造商的尚德電力需要和其他同行業公司一樣緊縮開支。
煙霧仍在彌漫,不過可以確定,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日子近了。
成也光伏,敗也光伏
從2011年就進入虧損狀態的尚德一直寄希望于政府的救助。
“跌宕起伏”似乎都不足以描述施正榮經歷的人生大戲,他似乎在兩個角色中徘徊——“拯救”與“被拯救”。
1963年2月10日,施正榮出生在江蘇省揚中市一個叫太平村的村莊里,他一出生就拯救了兩個家庭。因為同一天施家的母親生了一個死胎女兒,悲痛欲絕。陳家的母親生了一個雙胞胎,家境貧寒,恐難養活。于是,雙胞胎中的弟弟就被送給了施家,他就是今天的施正榮。
施正榮沒有讓養父母失望,他上完了大學,讀了研究生,最終以優異的成績被公派到澳大利亞留學。在這里他師從“世界太陽能之父”、2002年諾貝爾環境獎得主馬丁·格林教授,1991年以優秀的多晶硅薄膜太陽電池技術獲博士學位。而他的孿生哥哥也成為化學博士。
2000年,帶著技術和在澳洲兩年的薪水40萬美元,施正榮回國準備創業。他拎著一個小挎包和一臺筆記本電腦,在中國內地轉了七八個城市,每次見到一個城市主管負責人他都會告訴對方自己的項目能賺多少錢,并稱“給我800萬美元,我給你做一個世界第一大企業”,但誰都不敢接,從來沒聽說過太陽能這種產業,大部分人將他當成騙子。
但無錫市政府慧眼識珠,看好施正榮的項目。于是在政府的主導下,由無錫小天鵝集團、山禾制藥、無錫高新技術風險投資有限公司等8家企業共同融資600萬美元,作為大股東,施正榮本人由技術股和40萬美元的現金股共占25%的股份,正式成立尚德太陽能電力有限公司。
乘著光伏產業發展的東風,2005年,尚德電力成功問鼎紐交所,施正榮身家達到了23.13億美元——遠超福布斯2005年中國首富榮智健的16.4億美元與胡潤百富榜首富黃光裕的140億元人民幣。
4年時間,施正榮從一個備受質疑的創業者變身為媒體熱捧的“有錢人”,更重要的是,他將中國光伏產業與世界水平的差距縮短了15年。2007年底,尚德實現銷售收入超100億人民幣,公司市值突破百億美元,進入世界光伏前三強。施正榮也被英國知名媒體《衛報》評為“拯救地球50人”中的一位。
施正榮一時風光無兩,不僅尚德成為全球最大的光伏組件制造商,無錫也成為“中國最大的光伏生產與出口基地”,正是在施正榮效應和無錫政績的誘惑下,眾多城市加入到轟轟烈烈的太陽能運動中,一時間,幾乎每個城市都有光伏園。
政府的鼎力支持和光伏產業的造富神話讓數千萬人投入到這場掘金運動中,隨后數十家光伏企業的上市更讓整個行業走向狂飆發展的畸形道路。
最突出的表現就是上游原料多晶硅價格的瘋漲。在光伏產業發展之前,多晶硅是價格極為便宜的工業原料,光伏產業發展后,硅成為瘋搶的對象,“擁硅者為王”似乎成為定律。2007年初,多晶硅黑市價每公斤上漲100美元,翻至300美元。在2007年底,黑市價格更是創下每公斤400美元的天價。
當硅處于價格高位時,施正榮與國外供應商簽訂了近70億元的多晶硅供貨合同。合同期長達十年。這為如今超過80%的負債率埋下隱患。
多晶硅的價格泡沫風險愈演愈烈,處在下游的太陽能電池需求卻在放緩。直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太陽能光伏產業遭遇致命打擊,開始迅速滑坡。目前,多晶硅價格已驟降至20美元每公斤左右。
“光伏產業體量大,增長起來比傳統企業快很多,第一年投入設備,第二年就幾個億的收入。我們認為現在行業發展過剩,跟政府有很大的關系。前兩年政府的推力對整個行業是非常有害的,現在又開始收貸,這不公平。”一位光伏行業的高層人士這樣告訴理財周報記者。
施正榮跟無錫市政府的關系可以說“沒有無錫政府就沒有尚德”,而無錫市政府也靠著施正榮大幅度提升政績。所以施正榮與無錫市政府官員的私交甚好,借助政府關系,施正榮可以輕易從銀行取得貸款。因此有人說是無錫市政府的“寵溺”害了尚德。
從2011年就進入虧損狀態的尚德一直寄希望于政府的救助,但墻倒眾人推,此時落寞的施正榮正面臨著關聯交易、利益輸送的質疑。
據知情人士透露,尚德電力董事會已于3月8日進入內部審計流程,重點審計與施正榮個人相關的關聯交易,其中包括亞洲硅業青海有限公司(簡稱“亞洲硅業”)、蘇州賽伍應用技術有限公司(簡稱“蘇州賽伍”)、鎮江豐源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簡稱“豐源新能源”)、江蘇綠揚電子儀器集團有限公司(簡稱“綠揚集團”)、上海尚理投資有限公司(簡稱“尚理投資”)、江蘇太陽集團有限公司(簡稱“太陽集團”)。尚德董事會已痛下決心,預備給投資者一個交待。
“在紐交所的嚴格監管下,關聯交易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否則,這么多年以來內控和審計就失效了。”該高層人士這樣告訴理財周報記者。
在一個狂飆突進的行業,施正榮是開拓者,也是隨著行業榮枯需要“被拯救”的先驅。
尚德內憂
現在這個行業處于下行,尚德每一單都是虧損的。
為什么短短幾年間,施正榮從“首富”就走到破產的邊緣?
從外因看,光伏行業瞬息萬變的發展讓人難以捉摸,促使體量過大的尚德來不及扭轉乾坤。但更重要的是內因:執行力差和文化沖突。
“尚德的產品從訂單到出貨的周轉期需要兩個月,而我們行業平均只需要15到20天,這里面就沉淀了很多錢在里面。現在我們這個行業處于下行,尚德每一單都是虧損的,用的原料都是貴的。但在價格上行的時候,尚德一直是掙錢的。”一位在光伏行業工作五六年、經常與尚德高管交流的內部人士這樣告訴理財周報記者。
體量過大、人員繁多導致執行力差,高管的想法在最終落地時會造成很多問題。更重要的是,“尚德內部的文化是多元的,多元就會有各自不同的意見導致各種不同的做法,一直沒有形成一個最終的文化——‘尚德應該是怎樣的’,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該內部人士稱。
這與施正榮的人才觀有關,他更偏愛那些“簡歷光鮮、有著跨國公司背景、海外生活經驗的高管”。于是施正榮不惜高薪聘請這些有外資背景的高管空降尚德,并且要求只要有外國人在場就只能說英文。
施正榮對外部職業經理人的偏愛,已讓尚德的老人感到不滿。多年來尚德新人和老人的矛盾,國際化人才和本土人才的矛盾交織在一起,已經在公司內部累積成一道嚴重的隔閡。“很多簡單的事情被變得很復雜,內耗嚴重。”一位尚德離職高管說,高昂的溝通成本導致低效的執行能力。
這導致尚德過去幾年的人才流失非常嚴重,中層員工(約有上千人) 中一直彌漫著一股怨氣。“現在國內多少個光伏企業中,上市的沒上市的,幾乎都有尚德的人,不管是技術還是人才,他都是這個行業黃埔軍校的校長。”該內部人士坦言。
施正榮不是一個強勢的人,在公司中他營造了一種非常溫和、開放的氛圍,從高管到中層對他都敢于提出異議。甚至在施正榮主持的高管會議時,也經常是吵得一塌糊涂。施正榮的“溫和”讓員工找不到主心骨,在思想上,也沒有成為尚德員工可以依賴的“靈魂人物”。
雖然之后他著力自己培養人才,但為時已晚。
在同行眼中,施正榮是位備受尊重并且頗有“長者風范”的先驅,行業內的人更喜歡稱他為“施博士”。他們認為施正榮的人品沒有問題,技術沒有問題,對行業的貢獻毋庸置疑。
在行業的發展中,施正榮是“一直被模仿,總是被超越”的極具悲劇色彩的人。
無論是以基金的模式去做電站,還是組件的發展等問題,后來者都紛紛效仿,“我們都在打聽尚德在干什么,然后我們就跟著做。如果你做了之后,你會發現效果好很多。”該內部人士毫不諱言地說。在與尚德內部高管交流后,他將尚德做不好的原因歸為施正榮對內部文化管理的疏忽。
該內部人士曾多次與施正榮接觸,對他最大的印象就是“一個有科學家氣質的人”,做事很嚴謹,喜歡“漸進式”的做事方式,也因此錯失過一些改革的機會。但很有創新意識,開創了很多模式。
但也有人質疑,正是施正榮決策的隨意性導致公司多次戰略失誤,比如2009年,無錫尚德與四川大學組建四川尚德太陽能電力有限公司,進行薄膜電池項目的研發與市場應用,后來尚德為此項目付出了數億元的研發經費,而在轉換率方面一直沒有看到效果。另外,尚德在上海投入了3億美元建造薄膜電池工廠,但是當項目一期建好之后,施正榮又將此項目改建為晶硅電池工廠,其間損失數億元。他還曾高調向外界推出一種“革命性”的高轉化率技術“冥王星”,但卻遲遲不能實現產業化。
不管怎么,結局還未揭曉,但施正榮的“隕落”觸及到政府、企業、市場、行業、金融、個人等各個層面,如一面鏡子,直抵人心。(記者 王小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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