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武漢協和醫院醫生集體患癌的原因,尚需等待流行病學的調查結果。但讓人們普遍擔憂的是,如果連醫生都對自己的工作環境心存疑慮,又怎樣保證患者和公眾的放射安全?
武漢協和醫院醫生集體患癌的原因,尚需等待流行病學的調查結果。但讓人們普遍擔憂的是,如果連醫生都對自己的工作環境心存疑慮,又怎樣保證患者和公眾的放射安全?
對于44歲的沙慧蘭來說,這個婦女節注定不快樂:不但身患癌癥,擺在她面前的維權之路亦舉步維艱。
沙慧蘭是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協和醫院(以下簡稱“武漢協和醫院”)婦產科的一名副教授。2012年12月底,她與同科室的兩名女同事被確診罹患甲狀腺癌。由于該病與遺傳和個人射線接觸史相關,三位在相同手術室工作了6年的副教授,最終把患病原因歸咎于樓上兩間骨科手術室放射防護措施不當。
3月2日,騰訊微博上注冊為“心外科家屬”的賬號再曝猛料:武漢協和醫院再爆群發癌癥,心血管外科監護室一周內查出六名醫護人員罹患癌癥,年齡均小于45歲,其中三人小于35歲。“科室及醫院領導對此大面積罹患癌癥無任何表示,甚至仍安排患癌癥護士值夜班。”
記者隨后多次致電該科室,但電話始終處于忙音狀態。記者通過其他渠道了解到,六人均為女性,其中除一名乳腺癌之外,其余五人均患甲狀腺癌。
中華醫學會放射醫學與防護學會公布的數據顯示,全國每年僅接受X射線影像診斷的患者就達2.5億人次,約占全國總人口的20%。醫療照射已成為中國目前最大的人工電離輻射來源。
大規模的違規現象和近年來層出不窮的醫療糾紛,已經暴露出醫療放射防護存在的諸多隱患。正如沙慧蘭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所說,放射衛生管理的不到位就像是埋在武漢協和醫院的一顆定時炸彈。
目前,武漢協和醫院醫生集體患癌的原因,尚需等待流行病學的調查結果。但讓人們普遍擔憂的是,如果連醫生都對自己的工作環境是否安全心存疑慮,又怎樣來保證患者和公眾的放射安全?
醫生病人們
沙慧蘭在武漢協和醫院里工作了二十多年,除了休息日外,每天從早九點進手術室工作,幾臺手術下來一般都要持續待到下午兩三點,有時甚至要到下午五六點。
與她同一科室的副教授趙虹(55歲)和董正紅(48歲)的工作強度亦是如此。從2006年9月,武漢協和醫院新的外科大樓落成后,她們三人平均每人每年的手術量都在400臺左右。
如今,她們都離開了服務二三十年的崗位,在家休病假。
去年12月底,武漢協和醫院組織職工例行體檢,原本的職工體檢并不包括甲狀腺B超,但婦產科的一名女同事無意中被診斷出甲狀腺癌后,沙慧蘭和她的同事們都自費去做了這個項目。
2012年12月29日,沙慧蘭被診斷為甲狀腺癌。讓人吃驚的是,整個婦科44歲以上的女醫生無一人幸免,其中包括了趙虹與董正紅;而44歲以下的五六名女醫生中,除一人外均有甲狀腺結節。
今年1月7日前后,三名女副教授相繼在武漢協和醫院進行了甲狀腺全切術并淋巴結清掃術,術后病檢確診為甲狀腺癌。
“1月5日到2月7日,在我們醫院,已經確診為甲狀腺癌并實施甲狀腺切除術的醫護人員就有8人。”沙慧蘭告訴記者,除婦產科3名女副教授外,還有2名婦產科女護士和3名其他科室的醫護人員。
盡管甲狀腺癌的治愈率在八成以上,目前的治療效果也相對較好,但沙慧蘭最近一次的血檢結果并不理想。“白血球只有3000,可能還有癌組織殘留。”沙慧蘭說,接下去她就得住院做進一步的放療。
趙虹的情況則更不樂觀。“我愛人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到淋巴了。這兩天她的心理壓力很大,食欲不振,睡眠也不好。昨天晚上(2月27日)吃了兩粒安眠藥才睡著。”趙虹的丈夫李生(化名)對《新民周刊》表示,“董教授到現在嗓子還是啞的,不太能說話。”
2009年3月到2010年10月,中國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教授滕衛平等人曾對中國十城市進行過甲狀腺疾病流行病學調查,結果發現全國甲狀腺結節患病率為18.6%。武漢是這次被調查的城市之一,其甲狀腺結節患病率為18%。
但在這次的事件中,武漢協和醫院的甲狀腺癌患病率可謂是高得離譜。三位患病女副教授都認為,她們集體患癌,一定有某種特殊的原因。
手術室疑云
武漢協和醫院的手術室位于外科大樓的四樓和五樓,三位患病醫生的手術室固定在四樓的23號、24號,對應正上方分別是五樓的2號和3號骨科手術室。這兩間手術室內各有一臺移動式C臂X線機(以下簡稱“C臂機”)。作為X射線影像診斷設備,C臂機在骨科手術中頻繁使用。
兩三年前,婦產科也有一位女教授和一位女主治醫生罹患甲狀腺癌。“當時,我愛人就聽說骨科的這兩個手術室沒有任何放射的防護措施。”李生回憶道,“我愛人向院領導詢問過此事,但院方表示沒問題,我們也就沒再深究下去。”
生病后,三位女醫生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到,2號和3號屬于后來增設的手術室,并未按相關法規做專業防護,也沒有定期的放射環境監督檢測。這令她們堅信,頻繁放射對她們的健康造成了影響。
沙慧蘭表示,最初為了顧及醫院的形象,她們沒有向社會公開質疑,而是與院方溝通。李生說,第一次找協和醫院談的時候,院方是比較重視的。溝通中,患病醫生提出了不同訴求:趙虹想提前辦理正式退休,沙慧蘭則想調到門診工作。
根據沙慧蘭提供的對話錄音,醫院相關領導承認在未做放射防護的情況下開展了放射手術,并感謝沙慧蘭等人推動了醫院防護制度的完善,醫院未來會把防護補上。
“既然醫院承認了他們有錯,考慮到我們后期治療需要巨額醫藥費,我們提出讓院方各補償300萬元的要求,具體數額雙方也是可以再協商的。但院方堅持他們有錯無責,拒絕賠償。”沙慧蘭說。
2013年2月5日,武漢協和醫院院長王國斌又分別與各家屬進行了一次單獨面談,相互之間仍然沒有達成一致。但這次之后,董衛紅退出。
“一位院領導甚至表示,你們要能證明樓上手術室的輻射和樓下醫生患癌有關系,可以直接得諾貝爾獎了,還說你們要去舉報就去好了。幾次交涉只有威逼,沒有利誘。”李生說。
于是,2月7日,患者家屬將起草好的舉報信發到了湖北省衛生廳公布的官方網絡郵箱里。2月18日晚,一封求助信又發到了有“打假斗士”之稱的方舟子手中。自此,事件開始迅速發酵。
衛生廳調查無異常
2月21日上午,武漢協和醫院官網發出《針對“協和醫院手術室工作環境造成醫生患癌”網絡傳言的聲明》。
聲明稱,該傳言與客觀事實嚴重不符,并強調武漢協和醫院一直按照國家衛生、環保行政部門要求,依法開展相關放射診療活動。僅2012年12月至2013年2月,湖北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對三位職工所在手術室工作環境及周圍輻射劑量進行了3次嚴格檢測。檢測報告表明:“協和醫院外科大樓手術室環境輻射水平符合《電離輻射防護與輻射源安全基本標準》(GB18871-2002)的要求。”
武漢協和醫院向部分湖北省內媒體介紹情況時,院方讓院內相關專家出面解釋:“射線不是甲狀腺癌發病主因,更不是唯一原因”,“為什么骨科醫生沒有患甲狀腺癌,其他科室的醫生也沒有得,就婦產科的三名女醫生得病了呢?這足以說明,兩者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
當天晚些時候,湖北省衛生廳也在其官網上公布了調查結果公告:協和醫院手術室無放射性核素;信訪反映協和醫院外科大樓五樓骨科2、3號手術室所使用的移動式C臂X線機屬X射線影像診斷設備;協和醫院外科大樓五樓骨科2、3號手術室移動式C臂X線機開機工作時,工作場所及周圍環境輻射水平符合《電離輻射防護與輻射源安全基本標準》(GB18871-2002)的要求。
面對武漢協和醫院的聲明以及湖北省衛生廳的調查結果,沙慧蘭和李生都表示質疑,稱省衛生廳的檢測只是一個實時的狀態,無法代表其過去六年的狀態。“而協和醫院的聲明,更是簡單粗暴。”
沙慧蘭還向記者透露,她聽內部人員說院方在調查小組來之前,就封存了一些醫用設備。
李生同時指責院方混淆視聽:“首先,骨科手術室是拿移動的C臂機當固定的在使用,在手術中反復使用,骨科的醫生在手術時知曉相應的防護措施并在拍片時是退到手術室外的;而我們則是在毫不知情、完全沒有防護的情況下長時間地累計照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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