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前,她是石家莊一家大型國有企業的計生委主任。在這個崗位上的每一年,她都能捧回市級先進工作者的榮譽證書,一家人以她為榮。
然而,就在今年初,這位64歲的母親失去了自己的獨生兒子。她和丈夫陷入了對“老無所依”的深深恐懼之中。
“我曾有過另一個孩子的。”老人一手托起眼鏡,一手在眼睛上胡亂抹了幾下。
時光倒流至1979年4月,懷孕兩個多月的她到醫院接受了人工流產手術。
“要是生下來,現在不就頂用了?!”李建榮感慨道,“只是那時我別無選擇。”
在老同事看來,李建榮的“先進”名至實歸。她干活“不要命”,還特別擅長做思想工作,“代表上級的聲音”,把政策解釋得一清二楚。
“我那時可是信誓旦旦的!”這位前“計生主任”回憶往事,開始不斷地提高聲音。曾經有很多育齡婦女問她,“家庭結構變成‘4-2-1’怎么辦?”“獨生子沒了怎么辦?”
她會斬釘截鐵地回答:“這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上面一定會解決。”
直到今天,她還是念叨著這套說辭。然而,語氣間少了堅定,多了哀求。而回復她的聲音,也變成了“你都這樣了還唱高調?”(來源:南方都市報 南都網)
“我沒法后悔。”這個年過花甲的女人緊緊攥住一塊手絹,有些發狠地說,“當時坐這個位子,工作比孩子重要!”
李建榮清晰記得30多年前的情境。大兒子5歲了,她才懷上第二胎。按照“一個不少,兩個正好”的政策,她順利拿到了指標。然而,肚子還沒見隆起,新號召卻來了:“一對夫婦只生一個好。”
“領導親自來做工作”,本來自覺“合理合法”的李建榮開始動搖了。她的婆婆急得突發心臟病住院,丈夫一到晚上就躲在大門外偷偷落淚。
在經過近一個月的糾結后,這位“先進工作者”還是決定放棄腹中胎兒。為此,她還得強忍著痛苦,說服家里的老人“要理解和感恩國家”。
那是一個“說陰不陰,說晴不晴”的4月早晨,風里還有冬天殘留的寒意。李建榮獨自跨上自行車,往婦科醫院騎去。“車子沉,腿也沉”,這位即將終止自己孩子生命的母親每前行一步,都在“掙扎”。“簡直是蹬著鋼圈去的”,她說,“我恨不得變成孫猴子,遁了,到沒人的地方生下孩子,再回來”。
到了醫院,她希望“隊伍越長越好,永遠也輪不到她”。但那一刻還是來了。因為當時的醫療技術水平不高,她痛得數度嘔吐。
修養一周后,她便返回崗位。當時也有幾個女同事和她的情況相同,但平時盡職盡責的李建榮一句也沒勸說過她們。
這一年內,全廠364個育齡婦女,有60人和她一起,領取了獨生子女“光榮證”。發證的那天,領導對著喇叭,情緒高漲地表揚她們“為國家做出了貢獻”。
和以往的表彰大會不同,現場始終一片靜默。
“退休后,我和她們慢慢失去了聯絡。”李建榮忐忑地表示,“不知道她們的孩子都好不好?”
事實上,在此后的幾年間,這位母親總是做噩夢。夢里,一個小姑娘哭著拉住她的手,反復問她:“娘啊,你為啥不要我?”
10年前,李建榮的獨生子李來虎被查出患有神經纖維瘤,開始接受大大小小的手術。為了給兒子治病,已經退休的她學習中醫推拿,借錢開了個小診所,補貼治療費用。
“我是最不幸的,也是最要強的。”李建榮緩緩地回憶道。母親去世時她只有10歲,此后她“背著弟弟,領著妹妹”,努力讀書,成績一直很優秀。直到參加工作,這個出身貧寒農家、靠國家減免學費才完成中專學業的姑娘,始終堅持認為“命運難不倒我,將來我一定比別人強”。
最初,李建榮在工會文藝隊工作。為了開展活動,她學會了五六種樂器,排練節目徹夜不睡。當上計生委主任后,她更加努力了。有一次,她的第3、4、5節腰椎間盤脫出,“不能站,不能坐,不能走”,她就趴在床上寫報告、擬計劃。
“我當時認為自己的工作很神圣。”在李建榮看來,“無論是洞房花燭夜還是兒子第一次叫‘媽媽’”,都比不上她憑借工作獲得榮譽的那些瞬間——“站在臺上,相機閃光燈晃眼,領導把獎狀遞到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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