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春研,在練習入殮的程序,她的一個同學裝作遺體。(南方周末記者 麥圈/圖)
她們從戰勝自己的恐懼開始,逐一戰勝了誤解、偏見。一群20歲左右的姑娘。一個神秘但旨在讓逝者走得有尊嚴、走得美一些的行業。
最后的容妝
安全棺里躺著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婦,死者蠟黃色的臉頰,讓王娜的手無法控制地輕輕抖動。王娜甚至能聽到口罩后面自己的呼吸。這是王娜在西安市殯儀館實習的第三天。在旁觀摩協助了兩天后,師父終于讓王娜獨自動手給逝者化妝。
20歲的王娜是長沙市民政職業技術學院殯儀學院遺體防腐整容專業2010級的學生。2012年7月,她和她的47名同學將迎來畢業,正式成為一名入殮師。
她們的工作,便是在陰冷的殯儀館化妝室內,給逝者留下這個世界最后的容妝。于這些20歲左右的女生而言,化妝不是問題,問題在于克服那種本能的恐懼。
這是王娜第一次單獨操作。“冰冰的,摸上去很軟,但關節卻很僵硬”。她用大鑷子夾著棉花蘸取酒精,開始擦拭逝者臉上眼耳口鼻幾處最容易滋生細菌的地方。化妝室里唯一的聲音來自那臺始終設定在18攝氏度的空調。
經過兩年的專業課學習,王娜對整個流程了然于心。——常用的三盒粉底中,130號最白,一般用在小孩和二次覆蓋的時候——先打一次130號,再蓋上140號粉底,這種畫法即使經過縫合的傷口,也能顯得自然。151號最深,一般用在中老年遺體的臉上。
王娜拿起淺藍色的菱形粉撲蘸取了151號。老婦的臉被輕輕地按壓上了粉底,先是T字區,再是蠟黃色的兩頰。用定妝粉輕掃臉部定妝后,王娜從工具箱里換了一只小一號的腮紅刷。在手上拍掉多余的腮紅后,她在逝者顴骨的位置輕輕刷了幾筆。接著,青紫色的嘴唇被勾勒出了唇峰和唇形。嘴唇被填滿顏色后逝者的整張臉有了血色。
身材高挑,總是露出兩顆虎牙張嘴大笑的王娜,來自吉林松原。本來想學法醫的她因為分數不夠,陰差陽錯地背著媽媽考入了長沙市民政職業技術學院殯儀學院,學習遺體防腐整容專業。
外人眼中,入殮師大多是男性角色,但王娜所在的2010級防腐整容班共有48名學生,其中27名都是女生,而女生人數超過男生的現象,已經在學院里出現了好幾年。
入學的第一課,老師們便開始強調“逝者沒什么可怕的”的觀念。“逝者生命已經沒了,躺在那里需要我們給他服務,他對我們根本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但真正第一次單獨面對尸體,對于這些女生,仍是莫大的挑戰。
王娜的同學唐小淇仍然記得2011年她在貴州銅仁殯儀館第一次見到了遺體時的恐懼。——當晚洗澡時,盡管熱水裹著洗發液,刺激得眼睛一陣陣疼痛,她卻不敢閉上眼。“一閉上眼睛就看到那個男人的臉。”
王娜害怕化妝室的氣味。她總覺得屋里有股爛掉的藥味。她這是心理作用。但若是碰上高度腐爛的特殊遺體,王娜隔著兩層口罩都難以躲避掉:“你會覺得那惡臭是從骨頭深處散發出來的,任何味道都無法比擬。”即使在生活中,也下意識地偷偷聞自己。實習的第一天,她下班后來來回回洗了三次澡。
某些時候,最難應對的,并不是沉默不語的逝者,而是處于極端情緒的逝者家屬。化妝間每天都在上演撕心裂肺的哀慟場景。開始時女孩們會跟著他們一起流淚。一段時間后,她們發現負面情緒會像病毒般蠶食她們,讓她們難以堅持工作。王娜的同學王微后來學會了機械地打開防腐袋,讓家屬確認遺體,不再多說一句話。
但即使這樣,每次看到送來的小孩遺體,她們努力筑起的心墻還是會瞬間瓦解。王娜的同學張微雪曾見過一個得腦瘤夭折的3歲小男孩。小男孩有漂亮的長睫毛和雪白的皮膚。年輕的媽媽抱著小孩的遺體一邊抽泣一邊安撫手中不再呼吸的他:“媽媽先把你送過來,怕你冷媽媽先給你蓋被子。你先待在這里,媽媽過幾天來看你……”小孩沒有棺木,小小的身體被包裹在防腐袋里。給小孩化妝的時候,師父特別小心,好像孩子只是睡著了,生怕弄疼他。張微雪在旁幫手,偷偷抹眼淚。
幾個小時里,張微雪和師父都沒有說話,就聽見冰柜的聲音,“那聲音很玄乎,就像是從逝者那里發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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