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隨同巡湖志愿者前往洞庭湖探訪,何大明接到了一個來自華容的陌生電話。對方威脅他,要再舉報會弄死他,“弄不死你就弄死你‘屋里的’”。
清代《洞庭湖志》記載,“江豚見,則知風之順逆。”這被洞庭湖漁民稱為“拜風”。這里的漁民將江豚稱作“江豬”,它用肺呼吸,如果將出現大風天氣,江豚出水呼吸的頻率會加快,并且大多迎風出水。
在何大明的幼年時候,一群群江豚出水“拜風”的壯觀景象也能不時看到。如今,這一幕成了奢侈。江豚原本喜歡集群出沒,但何大明最多的一次只看到三頭江豚同行。
何大明是岳陽本地人,自9歲開始他就跟著父母在洞庭湖上打魚。電打魚,也曾是他的選擇。“那效率真高!”何大明如今回想起來,仍忍不住感嘆,用傳統的漁網一天也不過百來斤,但電打魚設備一下水可能就是成千上萬斤魚翻著肚皮浮上來。
這讓何大明深受觸動。
“巡湖日記”
2010年,何大明就打算成立漁業資源保護協會。
這個只讀過8個月書的漁家漢子,重新拿起筆寫了一封不到200字的勸告書,開始挨個地去游說漁民兄弟不要采用“電捕魚”等非法捕撈方式。很快,他的倡議得到了不少漁民的認同。
他們決定先自行在洞庭湖上開展志愿巡邏,一支首批37人的志愿者巡湖組織迅速聚攏起來。2011年4月18日,何大明、胡伏林、孫孝喜、江科明等數位洞庭湖漁民開始正式巡湖。這都是一群跟洞庭湖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漁民,熟悉水性,也都熟悉洞庭湖。用何大明的話說,是“把手腳捆住,還可以在湖里活三天”的人。
保護江豚,是巡邏隊的主要內容。何大明與江豚有著很深厚的感情。他曾在洞庭湖上駕船的時候發現了一對被困在矮圍中的江豚,隨后幾個月他堅持駕船過去看護。他跳到水里,江豚還會游過來拱他的屁股。今年4月中旬,多起江豚死訊傳來,這讓和江豚感情極深的何大明深為難過。“就跟自己養的寵物一樣。”那幾天,何大明看著一頭頭被打撈起來的江豚尸體,忍不住掉淚。“我11歲死娘,26歲死爸,都沒這么難過。”何大明說。
接下來,成立協會的困難卻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首先就無從獲得當地漁政部門的認可。漁民周介文是首批成員之一,但尚未開始工作就有人前來勸說,“你們再搞國家油補就不發了。”周介文就選擇退了出來,“我一家7姊妹都在船上呢。”
20多個漁民先后退了出去。但好在又有新的志愿者參與進來。何大明將大家按照四五人排成一班,每天堅持下湖出巡。他自己在一個大開本上手繪了一幅洞庭湖簡略圖,巡湖時一旦發現江豚的蹤跡就用紅、黑兩種不同的筆標記好位置;上岸前,還不忘讓每位巡湖的漁民一一簽字確認。就在這本“巡湖日記”上,頂欄上印著何大明歪扭的手寫體,“我志愿加入保護江豚志愿者行動,有難同當,生死與共。”
但漁民自行巡邏的公正性依然遭到質疑,何大明介紹甚至還有漁政干部指責他們是“既當婊子又要立牌坊”。何大明大感屈辱。去年7月,何大明選擇了棄船登岸,在岳陽南岳坡老街開了一家名為“打漁佬”的餐館。此后,他又率先賣掉了守候一生的打漁設備。不久,志愿者們紛紛跟進。
留下的只有3條船。何大明的一條鐵駁船、漁民胡伏林、江科明的兩條木筏構成了巡邏隊的全部船隊。但這也有讓何大明欲哭無淚的時候,因幾乎堅持每天出巡,何大明船上新買不過一年的柴油發動機使用過度,時常歇業。5月8日中午,本刊記者登上這艘巡邏船,走了不到兩個小時突然停擺。本刊記者和三位巡湖志愿者一起在洞庭湖深處隨水漂了近一個小時后,方才待柴油機冷卻后重新發動上路。
在加入何大明的巡湖志愿行動前,徐立君是一名上岸后在岳陽街頭賣肉的屠夫。他加入巡邏隊頗為偶然。
有一天晚上,外出巡邏的船壞了,漂在洞庭湖中發動不起來。接到電話的何大明緊急出動,臨時叫上徐立君去幫忙。所謂巡邏船不過是何大明自家有的一條鐵駁船,沒有遮風擋雨的頂棚,自然也沒有任何照明設備。“現在想起來都挺后怕,”徐立君說。洞庭湖晚上仍不時有船只開過,漁民志愿者只有站在失去動力的巡邏船上晃動照明燈來提醒過往船只提前避讓。
“我是被他們感動的。”徐立君說,那次回來后他加入了巡邏隊。為了保證志愿者的安全,何大明為此專門掏了500多塊錢買了20件救生衣放在巡邏船的底艙里,每次出巡的時候他都不忘要求志愿者一一穿上。他甚至還將上岸后沒有工作的幾名漁民志愿者請到他開的餐館,閑暇時一起打工賺錢,輪班的時候再下湖巡邏。
為一頭“豬”發表宣言
作為湖南日報社岳陽記者站站長,徐亞平在洞庭湖畔工作了20多年。就在何大明開始牽頭志愿巡湖的時候,他也已經在為保護江豚積極奔走。2011年10月22日,他在人民日報公開發表文章《為一頭“豬”發表宣言》,從此,保護江豚占據了他日常工作的重心。
接下來,成立江豚保護協會就成了徐亞平的首要工作。根據現行法律法規,成立協會需找到掛靠單位。徐亞平首先找到了岳陽市畜牧水產局,結果被潑了冷水,“你一個處級干部不要搞這樣的事情。”“江豚又不是你的。”
徐亞平不死心,他憑借自己記者身份可以參加岳陽市各種大小會議的機會,挨個找到岳陽市的大小官員,在飯桌上不厭其煩地向其宣講江豚保護的重要。“我這叫‘從領導抓起’。”徐亞平笑言。最終,他獲得了岳陽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嚴華的支持,嚴華建議岳陽市科協出任主管單位。
2012年1月8日,岳陽市江豚保護協會正式成立,徐亞平出任會長。徐亞平還邀請何大明出任副會長和巡邏隊隊長,憑著正式合法的身份繼續展開志愿巡邏。
協會的成立,讓岳陽市的江豚保護工作得以迅速推進,可是困擾依然存在。讓徐亞平最頭痛的就是經費。巡邏隊巡湖一次4個小時左右需要花費掉近200塊錢柴油。在何大明制作的“巡湖日記”本上,清楚地記載著過去一年中的所有花費,“油費早就已經大幾萬了”。
徐亞平開不出工資,但這巡邏的油錢他認賬。大家的做法是,誰輪班誰加油,飲水、干糧各自準備。何大明說,“每個人都貼了一兩千了。”不僅如此,徐亞平還在岳陽市內、湖南日報等媒體制作戶外宣傳牌、刊登大幅公益廣告,“負債超過一百萬了”。
去年巡湖時,徐亞平看到當時洞庭湖上遍布的“迷魂陣”、矮圍、滾鉤,很憂心,他站在船上將看到的各種情況一級級地向有關部門舉報。 “搞輿論監督不也是為了解決問題嘛,”岳陽縣有關領導在電話里勸他,并承諾再給十天時間一定清理干凈。
在如今的洞庭湖,岳陽市江豚保護協會和徐亞平、何大明等人保持著有關江豚最為齊全的一手資料。甚至在前段時間江豚集中死亡事件后,當地漁政部門也跑過來找到協會索取最新的數據。作為岳陽縣漁政局長,李天懷也承認徐亞平和江豚保護協會的作用,“證明我們的工作還存在不足。”48歲的徐亞平用“梅妻鶴子”來形容自己跟江豚的關系,“在岳陽,很少有人能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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