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天鵝湖》是一位形象抽象的美女，而蒙特卡洛芭蕾舞團的新版《天鵝湖》，則為這位女子賦予了活生生的血肉、呼吸，她變得可感可觸摸的同時，卻也與我們一貫的美好幻想產生錯位。

　　《天鵝湖》大概是古典芭蕾中最為人熟知的劇目，改編版本不少，當年“全男班”《天鵝湖》也曾轟動過一時，給世人增添了不少談資。然而時至今日，只要最著名的那幾段主題音樂一響起，人們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的仍然是當年的經典編排，天鵝的形象甚至成為了古典芭蕾美的一個象征。這是任何一個新版《天鵝湖》必然要面對的歷史壓力。

　　蒙特卡洛芭蕾舞團的這一版，已經改名叫《湖》，似乎提醒著觀眾與原作之間的距離。然而，這個距離并不像之前的改編那樣，簡單修改一個主要設定（例如天鵝的性別），從而造成意義的全盤顛覆。在《湖》中，所有的主要人物、地點、發生的事件大體上都還按照原作中的線條進行，然而，人物的具體性格變得更加豐富，人物關系變得更加復雜，因此故事的意義也悄悄被扭轉，變得更加微妙、敏感和深入。或許可以這么打比方，原本的《天鵝湖》是一位形象抽象的美女，多數時候，是我們借助自己的想象，從純粹的舞蹈動作中獲得完全的審美享受；而蒙特卡洛芭蕾舞團的新版《天鵝湖》，則為這位女子賦予了活生生的血肉、呼吸，她變得可感可觸摸的同時，卻也與我們一貫的美好幻想產生錯位，讓我們不得不從空中跌落，觸到地面的泥土與塵埃。

　　《湖》中原本白天鵝與黑天鵝之間的正邪二元對立被部分消解了，甚至王子是先遇到并迷上黑天鵝，之后才又愛上白天鵝。這一順序的打破讓有些人不滿，似乎便是對愛情堅貞的一種污染，然而，全劇最開始的那一段黑白膠片放映，不正是一種對殘酷現實的提示？這段短短的影像，是童年的夢魘，是注定無法獲得慰藉的情結，也是對即將到來的悲劇的預演。是的，《湖》中的王子和白天鵝并未像傳統大團圓結局那樣，“從此幸福美好地生活下去”，他們雙雙死在了湖邊，被一場黑旋風席卷而去。在他們赴死之前，黑天鵝也死去了，她作為一只竟敢擅闖王宮、蒙蔽王族的動物，被人類處死并且示眾。

　　在這個新版中，天鵝極像天鵝，演員的服裝用羽毛裝飾，并從手臂一直延伸到手指，無論是撲打翅膀還是拍擊水面，展現的都不再是古典式的優美高貴，而是充滿野性的強壯和兇悍。天鵝們背后的那片森林，似乎也因此顯得特別黑暗而幽深，從而讓人不由自主地畏懼黑魔法的魔力。然而，這種魔力不也正是人類渴望的嗎？劇中，國王和掌握著黑魔法的暗夜女神之間似乎存在某種曖昧糾纏，原本的兩個次要角色，卻成為了王子與黑天鵝的親密關系的關鍵投射。

　　這不再是一個簡單的以正壓邪的故事，而是以天鵝為自然的象征，透過人類與天鵝的對立，映照出人性自身包含的內部矛盾。或許這正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原因：我們難以像自然界那樣，黑即是黑，白即是白，而總是在黑白之間來回拉扯，困于自己制造出的一片無法決斷的灰色地帶。

　　全新的編舞破除了古典的刻板印象之后，柴可夫斯基的音樂似乎也變得現代了，我們發現那些熟悉的音符之中原來蘊藏著如此豐富的可能性。如果總是囿于“經典”，是否也就不自覺地關掉了挖掘寶藏的入口？走出劇院時，或許人們還在迷茫，這到底是不是《天鵝湖》呢？無論如何，有一點是肯定的：天鵝只降臨在夢中，而我們還要繼續設法在這世上生活下去。(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