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新網】（專欄作家 張丹紅）“歐豬”（PIGS）這個頗含貶義的統稱曾流行于上世紀90年代，是葡萄牙、意大利、希臘和西班牙四國打頭字母的排列。歐債危機爆發之后，愛爾蘭也加入財政拮據的歐元區國家隊伍，PIGS變成了PIIGS，“豬”已然面目全非。不過拋棄這個不雅的稱號，改為葡萄牙、愛爾蘭、意大利、希臘、西班牙，又實在麻煩。還是歐豬五國既簡潔，又瑯瑯上口。

　　愛爾蘭與其他四國最明顯的區別當然是它的地理位置。這個島國位于歐洲西北角，與歐洲大陸遙遙相望。與其他四個南歐國家相比，愛爾蘭面積最小，人口最少。

　　五國中，愛爾蘭近三十年的發展最具傳奇色彩。放眼世界也很少有哪個國家經歷了如此的大起大落。上世紀80年代，愛爾蘭近三分之一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到本世紀初，450萬愛爾蘭人的平均財富只遜色于盧森堡，位居歐元區第二；2010年11月，愛爾蘭又“有幸”成為第一個啟用歐洲金融穩定工具（EFSF）的國家（希臘雖早于愛爾蘭破產，但當時EFSF還沒有誕生），并因此而失去財政自主權。

　　如此蹦床式發展的原因是什么呢？上世紀90年代，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和希臘都曾經為加入歐元區而壓縮公共開支，使經濟增長受挫。只有愛爾蘭在1999年正式成為歐元區首批成員國之前即已走在繁榮富強的康莊大道上。都柏林政府排除貿易壁壘，鼓勵出口；降低企業稅，吸引外資。這個昔日歐洲的貧民窟也贏得金融市場的信任，為國債支付的利息比德國還低。

　　本世紀的頭幾年，愛爾蘭出口強勁，貿易盈余僅次于德國。而其他“歐豬”四國卻連年貿易虧損。

　　從2003到2007年，愛爾蘭年年財政收入大于支出，堪稱歐元區模范。在同一時期，意大利、希臘和葡萄牙每年的財政赤字都超過了歐盟穩定公約規定的3%上限，只有西班牙連續兩年實現財政盈余。

　　債務總額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是另一項衡量一國財政穩定狀況的指數。歐盟馬斯特里赫特公約設定的上限為60%。危機爆發之前，愛爾蘭的該項指數同樣令整個歐元區望其項背。

　　本世紀的頭幾年，都柏林總債務占GDP比逐年下降，2006年達到25%的最低點。再看南歐四國：意大利表現最糟，負債率始終在100%以上；希臘緊隨其后，接近或超過100%；葡萄牙努力控制債務發展，只是到2005年以后才突破60%的關口；只有西班牙例外，2007年負債率一度降至36%。

　　與南歐國家相比，愛爾蘭的經濟在危機爆發之前不存在體制問題。從勞動市場、稅收到管理，這個享有凱爾特小虎美譽的國家都具備一個現代化國民經濟的特征。唯一的缺陷是樓市的火爆導致銀行業的日益膨脹，而這也最終成為愛爾蘭的滑鐵盧。

　　本世紀初，歐美銀行掀起低息貸款運動。面對不要白不要的現鈔，冰島人決定全民炒股；希臘人選擇了消費；美國人購買超出他們支付能力的別墅；愛爾蘭人則在實現了幾乎人人擁有房產的夢想之后，繼續投資建房，使樓市價格暴漲。更多的愛爾蘭人和外國人不愿錯失良機，在偏僻的鄉間買高價房，好像那是倫敦的鬧市區。

　　愛爾蘭的銀行也滿腔熱情地投身于這場游戲。美國經濟記者列維斯（Michael Lewis）在“飛鏢”一書中生動描述了當時銀行的氣氛：只要銀行職員看你順眼，上百萬的貸款可以在一個下午搞定。難怪，他們的獎金是依貸款數額而定的。

　　雷曼兄弟破產，金融風暴席卷歐美，使愛爾蘭的建筑買房熱嘎然而止。房價狂跌導致很多愛爾蘭人的債務遠遠超過房產的價值，銀行的一半貸款成了壞賬。據都柏林經濟學家凱利(Morgan Kelly）估計，所有愛爾蘭銀行因房地產貸款而蒙受的損失加在一起達1060億歐元。

　　2008年9月30日，當時的愛爾蘭首相科恩宣布：不惜血本，拯救銀行。沒有人懷疑那是一個將愛爾蘭推入了深淵的決定。現任財長努南稱那個星期二是該國自上世紀20年代初內戰以來最黑暗的一天。

　　在銀行債務的重壓下，2010年，愛爾蘭財政赤字達到國家經濟總量的32%，打破歐元區年度赤字紀錄。同年秋天，首相科恩不得不向歐盟和國際貨幣基金求救。

　　四個陷入窘境的南歐國家中，只有西班牙與愛爾蘭的情況可有一比，樓市崩盤也給該國帶來致命打擊。而四個南歐國家都存在嚴重的體制問題：勞動市場僵化，公共開支膨脹，工資的漲速與生產率的提高脫節，競爭力不斷下降。希臘的稅收和管理水平則更趨近于非洲。

　　2009年底由希臘發源的歐元區主權債務危機是此前銀行、金融和經濟危機等一系列危機的延續。愛爾蘭跌得最狠，但應對危機的態度卻最為從容，這又與南歐四國形成鮮明對比。列維斯在“飛鏢”一書中寫道：“在希臘，借錢的是國家。該國的債務是希臘人民的債務。但希臘人給外界的感覺是他們與這些債務無關。”希臘人頻繁示威游行，對警察施暴，找替罪羊。從意大利、葡萄牙和西班牙也定期傳來總罷工的消息。與南歐人相比，愛爾蘭人幾乎是逆來順受。按說他們最有理由怨天尤人，因為他們的債務負擔只有一小部分是個人的房貸，其余則是“從天而降”——是政府將銀行的債務全民化。列維斯繼續說：“愛爾蘭人不只接受了這個命運，而且毫無怨言地替銀行還債。”唯一的暴力行為是在銀行股東大會上向董事長投擲雞蛋。2011年，這個北歐小島上因罷工而損失的工作時間甚至降到了多年來的最低點。

　　國民吃苦耐勞的性格加上該國經濟結構上的優勢使愛爾蘭成為“歐豬五國”中公認的“模范生”。他率先實現了經濟增長，并且是唯一一個一度創造貿易盈余的國家。

　　這一切有助于恢復金融市場對該國的信心，首相肯尼去年11月宣布將提前脫離歐元保護傘，并努力在2012年底實現直接從金融市場融資，重新贏得財政和經濟政策的自主權。相比之下，拯救希臘的第二套方案墨跡未干，雅典政府便暗示可能需要更多的資助；對葡萄牙的債務減記似乎只是個時間問題。而西班牙和意大利也還在危險地帶徘徊。■

張丹紅

　　財新網“名家/新秀”專欄作家。1987年畢業于北京大學西語系。1988年到德國。1990年開始在德國之聲中文部工作。2009年調至經濟部，主要關注德國企業和經濟及歐債危機。